第97章 远方的国
远方,
随巢吃着吃着,突然发问,「我们离开诸夏的地域,已经多久了?」
胡子拉碴的公子朝开始掐手指回忆,同时还拿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核对,最后告诉他,「正好二十年了!」
说完,
他自己就莫名的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大腿说,「我的天啊,竟然就二十年了!」
其他人也愣了一下,然后跟着一块笑。
等笑声渐渐平息下去,又有人把这个漫长的时间小声重复了一遍,「二十年随即,有哭声隐隐约约的响起,「原来我们离开家,已经这麽久了吗?」
虽然墨家提倡天下人兼爱,让墨家弟子并不像寻常人那样眷恋家乡和亲人,
以及他们这些被特意挑选出来,跟随公子朝西行的人,都是没有了亲人的孤独者。
但这并不代表,
他们不会去怀恋自己出生丶成长的地方。
只是他们离开的太远了,也太久了,路上的苦难也太多太多,
让那些思念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没有空闲的时间,把它翻出来见一见这片遥远之地的阳光。
现在随巢一问,公子朝一答,一种巨大的悲伤突然席卷而来,冲的他们根本忍不住泪水。
一种哀伤弥漫开来,就像此时此刻满月投下的月光一样。
无形无色,
却又无处不在。
「你怎麽突然问这个?」
公子朝也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沉默了许久,然后打起精神,对着随巢问道。
随巢是个孤儿,被墨家收养长大,加上性子倔强丶好胜,一直是他们这群人中,行动最坚决,举止最潇洒的一个。
他极少抱怨路程中的艰难,也极少抒发自己对故乡的怀念。
在公子朝偶尔抬头看见月亮,忍不住落泪伤感时,都是随巢过来端他一脚,
让他别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
结果到现在,却是他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随巢只是张开了嘴,默默吐出了一个东西他的牙齿,掉了。
公子朝过去捡起来,然后说,「是吃东西磕掉的?」
「我这次可没在你的粥里塞沙子!」
随巢摇头,「就是它自己掉的。」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我最近走路有点没力气吗?」
公子朝回忆昨天的事情,「可你说那是吃坏了肚子,拉的体虚啊!」
随巢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甘心的语气说道,「现在好了,我发现我没有吃坏肚子!」
「我只是老了!」
公子朝于是凑过去,扒开随巢乱糟糟的头发,发现里面的确白了很多。
然后他把自己的发髻解开,抓着垂落的头发摩,映照在月光之下,最后叹息起来,「啊,原来咱们都老了!」
他组织起车队,从赵国出发的时候,才刚刚加冠,也就二十岁。
现在恍惚再看,却是孔子说的「不惑」之龄了。
随巢的年纪比他大了七八岁,未曾养尊处优过,也的确到了老掉牙的时候。
「我们出发的时候,有两百来人,现在还有两百来人,差点让我反应不过来!」
感慨了下自己的衰弱,公子朝又清点起队伍的人数来。
二十年过去,
他们的人数不减反增,还多了十来个。
最初一同走出秦国,迈向更西方的人中,自然有在路上去世了的。
但公子朝他们凭藉诸夏的武力和教化,用礼乐仁义丶节俭尚贤的力量,也在途中征服击破过许多蛮夷的部落,从中吸纳了一些人才,作为自己西行的补充。
到现在,
队伍中诸夏和蛮夷的数量,已经差不多了。
谁让途中的蛮夷,是会不断刷新出来的,诸夏的君子们,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呢?
公子朝至今都想不明白,天底下怎麽会有这麽多蛮夷,而且他们的长势,比路边的野草还要茂盛。
怎麽杀,都杀不乾净!
「不知道我们留下的记号,能不能被后来者发现!」
「巨子当年可是说,有机会就要说服秦君,派队伍追上我们的!」
有人哈哈笑道,「这麽多年了,巨子别是老糊涂,忘记这件事了吧?』
「怎麽可能,以巨子的智慧,你忘了吃饭,他也不可能忘了这件事!」
「肯定是秦国的问题!」
他们出走之前,秦国可还没乱完呢!
不过,
他们仍旧相信,相里勤等停留在秦地的墨家人绝对会履行承诺。
所以一路行来,总是忍不住东刻西刻,在许多地方留下个「到此一游」的痕迹。
还有那些途中去世者,
也被他们选了好地方埋葬起来。
按照诸夏以西的气候,怕是千百年过去,都烂不了喽!
「到时候挖出来,吓后人一跳,那就有意思了!」
有人说起这件事,又是一顿笑声。
斯人已逝,
他们自然怀念,
但时刻悲伤,那倒也不必。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就像他们仍旧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