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光心里打起了鼓。
「小先生,老刘给你叫过来了。」司铭跟周玄热情的打着招呼,他瞧司玉儿面带笑意,又说:「还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看玉几这笑容洋溢的,你们应该聊得挺开心。」
司玉儿指着周玄说:「周哥哥人蛮好。」
「主要是大玉—-司小姐比较健谈。」周玄也附和着。
周玄丶司玉儿丶司铭三人讲话越是热络,刘青光心越是提到嗓子眼。
他心里惧怕,怕周玄是不是因为火车站里扒钱包的事,来找他麻烦的。
要真是这样,刘青光觉得自己另外一条腿也保不住了。
「老刘,火车站一别,有日子没见了。」周玄朝刘青光说道。
刘青光当即吓得面如土灰,司堂主的手段,他太清楚不过。
司铭问周玄:「你和老刘,认识?」
「火车站的时候,打过一次照面,老刘这个人吧·.—」
刘青光感觉自己膝盖都在发抖。
「很讲道义。」
「呼!」刘青光听到周玄的评语,当即吐了口浊气,心里弥漫着幸福感,仿佛自己重活过来了似的。
「小先生谬赞。」刘青光连忙朝周玄鞠躬。
周玄笑着说:「老刘,你是个能人,你的那只眼晴,让我印象很深,托司堂主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和司小姐掌掌眼!」
刘青光腰板挺直了不少,只要不是责罚,别说帮忙办一件事了,就是办十件又有什麽难的。
他小心问道:「敢问小先生如何掌眼。」
「瞧瞧我们两人的后背。」周玄说:「我总感觉,我们两人背上,背着什麽东西。」
刘青光有些不敢瞧,不是怕瞧不出东西,是怕真瞧出司小姐什麽来了,惹得司堂主心情糟糕,他连带着遭殃。
「我这眼晴—有些不详,瞧小先生和司小姐的后背,怕是——」
「让你瞧就瞧,废什麽话!瞧吧,不管瞧出了什麽,我都不怨你。」司铭给刘青光打了剂预防针。
刘青光这才注视着周玄,他的右眼是重瞳。
重瞳,也叫双瞳,一粒眼珠子里有两颗瞳仁,都是天生的,能瞧见很多离奇的物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稀缺的天赋。
但刘青光的重瞳不太好看,一颗瞳仁大,一颗瞳仁小,跟个葫芦似的。
他随着凝视越来越专注,右眼的眼白,出现了一滴血。
血荡漾开来,将他右眼都染得通红,葫芦眼散着诡异的光。
「瞧见了,小先生的背上,背着一个道士。」
「道士长什麽模样?」周玄问。
「山羊胡,面相显得亲和———」
刘青光搜肠刮肚的想着词,去形容道士的长相。
司铭呵斥道:「你光说词有什麽用,拿笔画下来。」,说完,他还给刘青光递了一只旋开的钢笔,和一个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
刘青光拿着笔,一边瞧着周玄背上的道士,一边用笔在纸上画。
要说这种能瞧见「非常事物」的人,画功都不错,倒不是天生的心灵手巧而是他们经常需要将自己见到的「东西」画出来,画的次数多了,画功自然就提高了。
而且这类人还有一个专业画师都不具备的优点一一他们看到什麽画什麽,不带任何艺术加工,描出来的画客观丶可信。
他一笔笔在记事本上勾勒,周玄作为模特,很有模特的觉悟,待在原地,身子能不动就不动,以免耽误刘青光作画。
司铭就不需要考虑那麽多了,他挨着刘青光站着,微微弯腰,低着头看画纸画的前半段主要在描绘道士的脸部轮廓,司铭也没瞧出什麽,就跟凑热闹似的瞎瞧,但当道士的五官被刘青光一笔一笔的喷吐在纸上,司铭便瞧出名堂了。
只见他目光越发的惊奇,喃喃道:「怎麽越来越像他?」
「他是谁?」周玄听见了,便问。
司铭没着急回应,等五官全部在纸上展现后,他才说道:「这道士,竟然是———.··竟然是————七叶寺曾经的第一名僧,煮酒和尚!」
「司堂主,我背后背着的,是个道土,不是和尚。」周玄提醒道。
司铭摇摇头,说:「你背后那道土,除了留发髻,眉毛浓点,其馀地方,和煮酒和尚一模一样啊,
我们老堂主信佛,经常去七叶寺捐香火钱,我去七叶寺的次数都记不清了。
寺庙的大雄宝殿侧墙上,悬了煮酒和尚的画像,不会看错的。」
「你给我提供刺青的和尚魂魄,是煮酒和尚的吗?」
「想用他的都不行,煮酒和尚已经圆寂两百年了。』
谈话间,刘青光已经将画完成,然后朝着周玄鞠躬,说:「小先生,您可以活动了,我给司小姐画。」
周玄得知可以动了,三步并作两步,将画拿在手中观瞧。
画中的道士,气质很仙,眉毛高耸,直插双鬓,眼目面孔却又不带任何攻击性。
三分凌厉中伏着七分平和。
「司堂主,司小姐她背后背着的人-—-和那道士一模一样,除了他是个和尚以外。」
刘青光瞧出司玉儿背后背着个和尚后,没有再动钢笔,只将和尚与道士不一样之处讲了出来。
「和尚穿着袭裟,挺破挺脏,头没剪得溜光,头发留了半寸——.」
这次刘青光的形容,落进司铭的耳朵里,司铭没有太多表情。
他已经接受了周玄背后的道士和煮酒和尚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提前便猜到女儿背上的「东西」,就是煮酒和尚。
煮酒和尚原本就是道佛一体的奇人。
已经猜到了答案,对于刘青光的话便不再有深层的触动,无非是个印证罢了「煮酒和尚,七叶寺的煮酒和尚!」周玄喃喃道:「我用七叶寺监院高僧做的拈花手印刺青,为何会出现两个煮酒和尚?」
「不是两个,是一个人。」
司铭说:「煮酒和尚曾经是道士,后来还了俗,又去七叶寺出家当了和尚!
他是佛道一体,传闻他的身体里有两道魂魄,一道魂天生佛缘,另外一道魂,道根深种。
七叶寺的厢房里,还有煮酒和尚穿道袍丶留道髻的画像。」
「司堂主,你给我弄的和尚魂魄,是怎麽来的,是不是正常得来的?」
周玄觉得今天刺青做得过于诡异,在材料丶图案丶骨牙都没有问题的情况下,魂魄成了唯一可能出问题的来源。
再加上,他与司玉儿分别身背煮酒和尚的道魂与佛魂,更加证明「魂魄」有问题。
「额---那个监院的高僧,身患不治之症,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于是我就.」
「你杀了他?」周玄有些吃惊。
并国律法对于高僧的保护很严格,随便杀僧,游神司要找大麻烦的。
「不是,不是。」
司铭说道:「是我托了七叶寺的主持,让他结果了监院高僧。」
「还有这麽一岔?」周玄只是让司铭去找个和尚阴魂,哪里想得到他竟然去活人身上找。
「主要是七叶寺最近没有圆寂的僧人。」
「那你不会换个寺庙吗?」司玉儿也有些生气,责问父亲。
「额—」司铭一时词穷。
周玄猜测道:「难道是监院高僧横死,作为七叶寺名僧的煮酒和尚,替他出气,要给我们点颜色瞧瞧?」
「应该不会吧。」司铭说七叶寺这些年,冤死的和尚也不止一个两个,也没听过「煮酒和尚双魂复仇」的传说。
两百年都不曾听闻,今日怎麽会替一个监院僧出手?
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周玄的肩上一轻,他竟然站直了一些。
同样,司玉儿的身体也同周玄一般,肩头轻松,身体站直。
与此同时,周玄胸口的洗冤篆,震动了起来,这是遇到「洗冤执念」的徵兆。
接着,周玄便瞧见福缘厅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和尚。
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刘青光画出来的煮酒和尚。
「原来是执念?!」
周玄这才明白,刘青光的重瞳葫芦眼,神异在什麽地方,它竟然是一只看得见执念的眼睛。
「冤——·冤——.」煮酒和尚的嘴形,轻轻的动着,他在向周玄申请洗冤。
同时,煮酒和尚一边念叨,一边朝着周玄磕头。
同其馀的执念一样,磕头磕得很是虔诚,但周周玄却不太理解,前两次出现的执念,都是几十个亡人组成的执念。
但煮酒和尚,竟然一个人就成了一道执念。
「冤!
煮酒和尚,再次给沉思的周玄磕头,却将一旁的刘青光惊住了。
刘青光此时还处于重瞳血眼的状态,他看得见执念,自然就瞧得清楚此时煮酒和尚佛道合一,更瞧得见,这位七叶寺两百年前的第一高僧,虔诚无比的给周玄磕头。
但他与周玄相对站着,只能看到煮酒和尚的背影,瞧不见和尚喊「冤」时的嘴形。
煮酒和尚一连磕了三个头,周玄都毫无反应。
不是周玄不想给和尚洗冤,而是这里人多,尤其还有刘青光在,他怕暴露洗冤篆的秘密。
周玄脑中念头转了几圈后,便硬着头皮说道:「诸位,我于刺青手印中略有所悟,需要闭目冥想,希望各位帮帮忙,回避一下。」
在司府里让司老爷和司小姐回避,这多少有点讲不过去,听起来就很狂。
司铭想回应什麽,但司玉儿对周玄印象好,便说:「哎呀,人家让你回避就回避,给周大哥一点私人空间。」
司铭这才没好气的往福缘厅外走,司玉儿紧跟其后,刘青光是最后一个出门的。
他将门轻微掩上,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吵到了周玄。
「哼,小先生真不见外,把福缘厅当他自己家了,想要闭目冥想,就自己找个地方,司府这麽大,还找不到一个僻静之处!?」
司铭越说越来气。
刘青光却劝道:「老爷,您小点声,别让小先生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麽样?司府是我家,我牢骚两句都不行?」
「那小先生极有来头!煮酒大师的魂啊,给他磕头下跪呢。」刘青光压低了声音,怕被周玄和煮酒和尚听了去。
都是「大人物」,他们俩要在福缘厅里说点秘密,若是听见外边有人吵闹,
怕会怪罪。
刘青光走江湖的年岁久,知道「大人物」的怪罪比司铭的金笔刺腿凌厉得多司铭一听,声音也自发的小了下来,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都是我亲眼瞧见的。」
刘青光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叻叨说道:「煮酒和尚不止朝小先生磕了一个头,至少有三个!」
「你要这麽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听夫人讲,李老爷子见了小先生一面之后,对小先生毕恭毕敬,怕是他早就看出了小先生的来头凶猛。」
司铭说到此处,先是沉思,然后说道:「七叶寺以前是出过大佛的,这佛家的大佛,都有轮回转世之说,莫非小先生,便是曾经七叶寺的转世大佛?」
「怕是只有转世的大佛,才能让煮酒大师连磕三个响头--」刘青光见过那震撼画面,此时极其认同周玄是转世大佛。
「不光是这麽简单呢,周大哥有一个师父,比百眼大祭司还要厉害。」
司玉儿想到了与周玄聊天时的内容。
「啪!」
司铭合掌轻击,兴奋说道:「这便对了,他那师父,应该是大佛的接引人!
大佛的转世,不怎麽开窍,佛家会安排一个极厉害的接引人,点他开窍-——」
三人在门外小声议论,周玄倒没听见,他只关注洗冤篆中的那行字迹一一洗冤,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