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还多了练字下棋这两项不得不精进的业务,生活越发充实了。除此之外, 偶尔也到园子里摆弄盆景, 锄草种花,阴天趴在台阶上看阶脚缝隙间的青苔, 晴天就做网兜子上树捕蝉, 无所不为, 乐得自在。
只是晏清宫没了进宝,缺个掌事的大太监, 宫人们不受管束, 多少有些儿懒怠。
那日皇帝扛着粘杆儿从树上下来时, 底下负责接应的内侍脚下没站稳,两人一上一下哆嗦好半天, 最终还是摔了个四脚朝天。皇帝爬起来揉着腚, 脱口而出道:“说了让你们多跟着怀禄练练扎马步,下盘儿这么不稳怎么当差?”
由此,皇帝念起怀禄的好来, 又在莲奴的百般求情撺掇下, 隔天就重新调了怀禄回晏清宫伺候。
这一出一进,就又将怀禄捧成了“皇帝心尖儿上的人物”,一时间各宫里的同僚旧故, 不是朋友也来攀交情,不沾亲也来认亲,都来赶这趟热灶窝儿。
但怀禄经此大起大落,饱尝人间冷暖,竟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往前好声好气的做派全没有了,请筵不赴,奉承话不听,银钱更是不接,人前只说场面话,人后就对那些曾对他落井下石如今又回头巴结的人出言讥讽,唯一能得他好脸子就只有凤仪宫的承喜公公,还有他一个叫马蒙子的同乡。概因此二人都曾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二人便从此得了他真心。
一日,怀禄下了值,与马蒙子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混说酒话,玩笑间竟不慎吐露了一二机密。
是夜,马蒙子便将此消息递给了他干爹。
太医马源正得知此惊天大事,自是不敢怠慢,又连夜转告王太妃知晓。
“什么?千秋宴上范廷守要举大事?”彼时荣安郡王正在太妃处议明日赴大相国寺祈福斋醮事宜,闻言悚然色变,“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他哪来的兵?”
“左相向来胆大心细,凡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事若属实,他必已有九成把握。”太妃盘腿歪在凭几上,摇扇扑风。她这里闷热,半点没有慈宁宫的清凉,堂屋正中的冰鉴还是兄长从宫外托人运进来的,但苦于有鉴无冰,也是枉然,只能平心静气多熬着点,拭汗道,“他铤而走险,无非是想让太后撤帘,助皇帝亲政。”
“那还等什么?皇帝一旦亲政,还有我们什么好果子吃?”雍昼跳起来,油锅上蚂蚁也似来回乱转,忽地一跺脚,“儿子这就去将此事告知太后,好让她早做准备,万不能遂了那帮老家伙的意。”
“大热天的,稍安勿躁。”太妃拉住他,凝目细想一阵,慢悠悠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兵谏成也好,败也罢,都是他们与太后的官司,与我们有何干系?你且牢记一点,你的敌人永远只有那一人,旁的人都不重要,他们斗,就任他们斗,而你,只需要趁乱来一招釜底抽薪,自可坐享其成!”
“母亲的意思是?”雍昼听得一知半解,“如何釜底抽薪?”
“你附耳过来。”太妃朝他招手,为他抚平门襟上的褶皱,细声低语道,“他们既想动武,你就寻个机会,先去找你舅舅……”
夏日昼长,流火烁金,天地间一丝风也没有,树荫间知了的鸣叫愈来愈尖锐,调子拖得愈来愈长,聒噪得人心烦。
静室内,雍盛正于书案前把笔悬腕,认真描着谢折衣前日留的仿子。
怀禄拎了壶热茶进来,沏了满满一杯轻轻放在案边等它转凉,静待雍盛写完最后一字搁下笔,才递上净手的帕子,禀道:“圣上,左相大人使人传进话来,说他养在府里的戏班子今儿一早不知怎的便有好几个闹肚子,上吐下泻的,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齐呕出来,好不瘆人。延医去治,只说得了痢疾,千秋节前怕是好不了了。因此事关系重大,他便自作主张去了京中最大的梨园贺云班,挑了十余个家世清白的武生充数。范大人还让圣上放宽心,说万事尽在他掌握中的。”
“贺云班啊。”雍盛拿起字帖反复观看,颇觉满意,自言自语地嘀咕,“有些呆鱼啊,一下钩,就迫不及待地咬上来。你看这张,朕临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