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重量陷进根本没个着力点的床褥时,肩背的剧痛有几秒钟直挺挺扎进天灵盖,一滴冷汗浸湿额发,顺着都良的脸颊流下,消泯进繁复堆叠起来的礼服领口。
都良错觉萦绕不散的甜香气淡了一点儿。他合上双眼,昂起头颈,面上维持着一派毫无波澜的平静,唇齿间牙关已经咬得几近见血。
一只手按上他的嘴唇。
拇指揉过唇角,重而沉地揉开下唇,贴着颤抖的齿缝缓缓压进高热湿润的口腔,撬出氤氲着的沁着血气的浓香。
碰到舌头的时候,拇指退了出去,将带出的一点湿润顺着唇线抹过脸颊。
温热的脸孔凑近,呼吸和空气的流动都很微弱,但面目间有种被接近的微妙触感。
都良掀开眼皮,端着没有焦点的瞳孔表明态度。仿烛火的夜灯摇曳,阴影里他的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水光。
掐着都良脸颊的手顿了顿,接着换了食中两指,并齐后径直塞进都良的嘴唇,肆无忌惮地搅动相异的温度,着意狠狠挑动按夹过柔软颤抖无处躲藏的舌尖。
都良眨了眨眼。
面前的人用空着的手依次解开他的领扣,动作时指尖轻划过他脖颈侧的皮肤,一颗,又一颗。
层叠厚重绣纹鲜妍的礼服衣领平展开来,露出蒸着浅粉的玉色皮肤,锁骨和肩胛支出棱角,撑着的皮肉如同漫开的透明的水。
有人的呼吸声顿了顿,氤氲着愈发浓郁香气的房间里温度又上升一分。
“铿。”
站着的人手指扫过都良肩后,指尖撞到坚硬的金属。仅是指甲的刮蹭,深重遥远的漫长声响立即剧烈地激荡出层叠回音。
都良弯了弯眼角,目不斜视地似笑非笑。
他面前的人一只手虚放在他的颈侧,但从微弱的空气流动能感觉到肩背后倾了些许,大概是站直了。
明灭闪烁着的暖色灯光从投影造出的轮轴间转出,倏忽间充斥整个房间,轻薄的纱帐摇曳出黄昏。
站在仿古婚床前的人下颔内压,看着坐在床上的都良。
他颀长瘦削的身材将正红色的婚服撑得妥帖漂亮,坐姿体态稳当端正礼节合宜,零散短发下五官精致棱角分明,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光芒散乱,执拗地定在前方。
而在精致绸缎裁剪而成的衣装后面,伏着一具尖锐厚重的庞然铁器,冷寂黑沉坠入帘幕的阴影,像是高踞深空的黑月亮转到中天后,缓缓投下的惨凉幽光。
这具支棱着尖刺的钢铁整体呈现树干形状,沿着都良的脊骨贴过他半条脊梁,两侧各分出两道枝杈,分别扣住都良的蝴蝶骨和侧腰——没有真正接触,只是虚悬在空中,与衣料都隔了细微的一线,又无时无刻严丝合缝地钳着它下面的人,诡谲奇异如同虚幻,血气森然仍在现实。
“困龙锁”。
光耀纪元流传下来的,体面里最痛苦、痛苦里最体面的刑具。其原料和制造原理尚未明晓,眼前这具是帝国疆域内屈指可数的几具之一。其直接作用于脑域进化的能量本源,不需要实际接触人体就能发生作用,效果是从内部逐步瓦解佩戴者的脑部阈值和身体功能,同时带来碾进骨髓的锐利剧痛。阈值愈高的脑域进化者纯能反应愈敏感,困龙锁对其造成的影响就愈显著。
都良的脑部阈值放眼帝国罕有人敌,在困龙锁下扣了不过三天半,已经几乎失去视觉了。
站着的人呼了口气,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动作陡然利落许多,抬起手臂就要去触碰钳在都良背后的困龙锁。
“飒。”
都良劈手拦住面前人的手腕。
他扬起一边眉毛,挑着眼角面朝前方,神情自然又坦荡,好像抬起手臂造成的猛烈剧痛和从皮肤底下漫上来的潮红都完全不存在一般。他裹着赶制出来的精致嫁衣,脑后伏着庞然一具阴影,眼光睥睨得锐不可当,一如传闻中帝国史上最年轻的权臣。
于是站着的人含着笑说:“都相。”
都良神色未动,僵持在身前的腕骨凹陷处凝了一层虚弱的薄汗,剔透宛然流转如玉。
“你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