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里秦家的宴会场中。礼服合宜的青年人周身无饰，稍低着头站在角落里，被喊来与都良打招呼时手忙脚乱地抬起酒杯，仓促间洒了几滴酒液在衣袖上。是个特征微弱的单薄影子。

现下都良的视野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晚上过去，困龙锁造成的各种负面效果都已经趋于稳定：视力所幸没有消失彻底，光线充足的情况下，都良能看到颜色偏暗的物体轮廓，像是眼睛上被蒙了几层黑色纱布，细节看不清晰，但终归不会太耽误行动；听觉和触觉灵敏度有所降低，限于周遭的单一环境和身体状况，无法确认程度；肢体力量明显减弱，试验条件缺乏，都良只尝试了反应力和手部微操水平，按雷法尔计量表估算，各下降了两个评级；至于困龙锁直接作用的脑部阈值……基本已经没救了。

都良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面前为他系腰带的影子便停顿一下。

“都相还在考虑吗？”

金乌光辉将深夜喉咙里的暗哑消融彻底，都良听到一把很干净的嗓子，音调转折间残留着秦知朔的重音习惯，但明显清朗许多，尾音软得像个在籍学生。

都良稍侧过头，表情未动地看着秦三公子。

“我是说，”秦屿勤轻轻地笑，手指翻飞间将系带绕成个漂亮的结，接着后退半步，利落地单膝跪在了都良面前：“都相身处此地多有不便，屿勤愿助一臂之力。”

都良垂着眼，手里把玩着一截柔软的流苏。

晨间阳光穿透质地轻薄的仿古窗纸，顺着高脚烛台流淌进堂皇的室内，将婚床旁的两个人形镀上半透明的金边。整个房间的大红装饰和绸缎锦绣满得随时可以流淌出来，或坐或跪的两人都穿着形制繁复的深红色礼服，冰凉的空气冷过香炉里不存在的灰。

“你要什么？”都良将面目正对着应当也抬起了头的秦屿勤。

他其实是看不清的，甚至他的体力都不完全能够支撑起毫无颤抖的端坐。束发穿衣的几十分钟里，腕部的虚汗已经渗透了内衫。潮湿的丝绸贴在皮肤上，如同薄冷的晨雾。

“些许蝇头小利，都相您定然给得起……唔。”看着都良冷了半分的脸色，秦屿勤很明智地换了说辞。

“我想您留我一条命。”

秦屿勤的声音轻缓温和，半跪着的姿态暴露出脊背脖颈喉咙心脏一应要害，模样顺从得简直有些畏怯。他将一只手放到都良的膝盖上，隔了太多层的锦绣绸缎，彼此都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

“噗嗤。”

听到笑声，秦屿勤挑起一边眉梢。

都良宛然地笑开，眼角弯弯薄唇如月，钩在秀丽森冷的眉目上，玉做的躯壳笼出毫无温度的一树繁花。

“吾爱多虑。”都良冷笑着重复秦屿勤昨晚的称呼，“我怎么会想过把你砌进外城墙灭口呢？”

“嗨。”秦屿勤举起双手以示无辜：“都相您明明知道……您明明也同意了……哎。”

都良笑盈盈地目视前方，直盯得秦屿勤咽下所有的解释。

“呼……”秦屿勤摇了摇头，索性站了起来，金属铿锵间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他肩背挺直脚跟并拢，双手平举剑柄剑鞘，厚重长袖自然层叠垂下，露出不着饰品的光洁手腕。

“都相不弃，屿勤甘为马前卒。”

这一次他字句短促，掷地有声的誓言掀起浮尘，正衬了简练利落得完全不适合迤逦长衫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