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秦知朔恍然似的眉梢挑起，接着摇头笑道：“院里人多口杂，让都相看了笑话。”

“怎么会。”都良温声说：“贵府五步一哨，巡岗调度得当，秦尚书治理有方。”

“微末伎俩。”秦知朔说，“比不上远征司壁垒森严。”

“……秦氏一族繁盛百年，”都良将字句凿得很沉，切金断玉的尾音敲在一尺楠木上，“远征司毕竟是帝国的远征司。”

“我原以为是都相的远征司。”秦知朔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音调里流出掩得很深的尖锐：“丞相一职——”

都良偶然间偏过眼光，虚悬在半空的失焦双眼和秦知朔瞬间凝起的锐利眼神一触即分。

厅外的黄铜风铃响了一声。

“都相暂居于此，”秦知朔声调放轻转过话题，“生活用度一应要求切勿客气，凡事与屿勤分说即可。家用简陋，还请都相体谅。”她侧头看了一眼秦屿勤，后者恭谨地低声应了句“是”。

“尚书过谦。”都良挑开一点眼角，轻笑着说：“府上的照料很是全面，都良感念在心。”

秦知朔眼神稍顿，旋即微笑道：“都相做客寒舍，秦某理当尽心招待。”她特地停了半句话的空隙，确认都良听进去了才继续道：“有些失礼之举，秦某是不必要、也不应当去做的。”

吏部尚书的话足够郑重，字与字之间含着深沉的重量，掷地有声得可以直接搬到朝堂上论战时。

都良轻轻巧巧挪开眼光，面向堂皇规整的大厅，低笑了一声，说：“是。”

他慢慢说：“秦尚书行事稳妥，的确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都相坦荡。”秦知朔用指尖轻叩了一下桌面，顺当地接着说下去：“知朔无意横生枝节，也请都相多加担待，如此才好宾主尽欢啊。”

“当然。”都良笑着颔首，话音里硬生生没有爆出半分火气。他的齿关暗自咬紧一次，面上仍保持着合宜的浅笑。

“既然如此，”都良劈手取过竖在一旁的藤杖——秦知朔按在桌面上的手向袖口方向抽动一厘——撑住发软的膝盖站起身，直着脊背合手为礼：“都良告辞。”

“都相慢走。”秦知朔同样起身，厚重袍袖流淌出闪烁着的暗纹。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躬身行礼，深沉眼光对着都良的方向，却并未将这道瘦削单薄的人影放在眼中。

都良在秦知朔重新站直前就已经转身。他走得不快，步伐稳定得惊人，藤杖一声声敲在木质地面上，在安静的厅内激荡开清脆回响。

秦屿勤绕到椅子背后，沿着厅堂外侧的墙面跟上都良，将走到门前时被秦知朔喊住。

“都相客居，不可怠慢。”从秦屿勤的角度看过去，吏部尚书已经坐回到主位，一只手按着眉心，表情落在阴影里晦暗不明，“需要的话去领个轮椅吧。”

秦屿勤躬身缓慢行礼，沉声答应过，抬头看到秦知朔摆手才退开几步，转身绕过影壁。

阳光里站着白皙瘦削的年轻相国。

都良停在正堂十步之外，裹着锦绣衣袍的脊梁戳成冷峭的一线，散碎的短发衬着玉色脖颈，皮肤表面剔透着的是细微的汗水。他手握一杆枯朽的藤杖，静着脸色望向钢铁浇灌的院墙，眼光坚决得好似从未披过那具凶戾的困龙枷锁。

秦屿勤快步走到都良身侧，低声复述了秦知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