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已经打出了五彩斑斓的展示灯。各色虚拟投影和真实的花卉彩带枝叶丝带漫漫扬扬飘洒满天,高低处都有悬浮着的幡旗,人潮铺满每一条水波荡漾的街。
都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额角。
不知是不是被迫揽着都良肩膀的秦屿勤眼睛弯弯,凑到都良耳边低声解释:“上巳节要到了,两河临水,过得隆重些。”
“……我知道。”都良甩开一蓬落到他肩膀上的彩带投影。
秦屿勤帮都良拂开另一支剔透精巧的玉兰花枝,侧过身细心挑出后者衣领里掺杂着的细小叶片,声音温和仿佛呢喃:“……就连陛下也要亲自主持祭祀。”
“理当如此。”都良头也不抬,“你待如何?”
“怎么敢。”秦屿勤举起一只手以示清白,“都相自有打算就好。”
都良“啧”了一声,有点儿不耐烦地绕开半打挡着路吵吵闹闹的学生,从一群脸上用墨汁涂了装饰花纹的宿醉者中间穿过,没走出几步又撞上一个旗子底端标注西芜角斗场的旅游团,最后毫无办法地停在墙角,站在一个摇头晃脑倚靠墙根的道士旁边。
秦屿勤被都良扯了一路,既要分担重量又要顺着另一个人的步伐,出门时理得整齐的发髻不可避免散了点儿,就笑吟吟停在都良身侧别头发。
沣河的墙壁触感清凉,坚固稳当还带着些微妙的柔软感觉。都良靠在墙上,仰头时觉得后脑轻微下陷。他睁大眼睛,瞳孔里倒映着万顷长空,行驶往复的飞梭轨迹和飘扬散落的彩带投影遮蔽视野。
分贝限度内的广告播报和街区轻音乐混合在一起,与脚踩着的轻盈水流交织成嗡鸣般的背景音;嘈杂纷乱远近不一的声音热热闹闹地掺合着,人声、电子音和用麦克风扩音过的街头弹唱分不出重点;不远处有摇晃着的小孩子哼着歌踩过花坛边沿,街中间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人大笑着喊同伴的名字,身旁邋里邋遢的道士咕哝着玄怪的字句。
而这一切都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
五感、肢体力量和更深处脑部阈值的弱化在困龙锁卸下的瞬间已然停止,但后续对思维习惯的影响仍旧会忽悠悠飘荡上来,是不可逆转的破碎浮冰。
都良闭了闭眼。
“端王的旗舰已经接近衡关,报请顺利的情况下,一昼夜内就能够进入阳城。”秦屿勤同样面朝五光十色的街面,目不斜视地念着精准冷静的句子,低沉声线落在都良耳畔:“周逢周尚书缺席早朝,许御史当朝呵斥小周侍郎;兵部侍郎钱昌照致仕;一支戎徽星系商队经黎山入城。”秦屿勤特意停顿一下,低声催促着唤道:“都相。”
都良不耐烦地按着眉心:“有话直说。”
“屿勤妄言。”秦屿勤慢慢说,“阳城诡谲,紫微有变……唯恐两疆不稳,还请都相三思。”
旁边的道士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哼出的尾音拖曳得弯弯绕绕:“黑月凌空,兵戈将起——”
都良一哂。
脚下清透的水波回荡开完美无缺的圆周,身侧样式古拙的镂空墙壁翻转出没有尽头的层叠花纹,面前容色端整的人们宽袍高冠间纯粹尖锐的金属闪烁嗡鸣。踏翼和飞梭穿行处碧水苍天云涛无际,其上环绕阳城的星环城墙流淌时能见到璀璨华光乍现。而越过无声无形的迢远深空,乌轮辉光尚可企及的范围之内,背负北疆硝烟的庞然战舰已经抵达衡关小行星带,流火和尘砺都透着森然沉郁的毁灭本身。